凌晨三点的值班室,荧光屏的冷光在丁荣俊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他右手食指悬在鼠标滚轮上,左手捏着的眼药水在桌面轻轻晃动,瓶身上“缓解视疲劳”的字样已被磨得模糊。十六块监控屏幕组成的矩阵里,东台市的街道像沉睡的河流,而他,就是那个彻夜不眠的摆渡人,在像素构成的浪花里打捞真相。
2011年刚接触视频侦查时,这位从部队转业的硬汉曾对着闪烁的屏幕犯难。部队里练就出的敏锐直觉,到了像素模糊的监控画面里仿佛失了灵。于是,他把办公室当成新的阵地。十四年弹指一挥间,他用“火眼金睛”从监控画面中频频揪出犯罪嫌疑人,成功破获了一串又一串案件。
如今,他将十几年来积累的二十多块硬盘码在墙角,每块硬盘里都塞满了案件片段——超市监控里一闪而过的可疑身影,路口摄像头记录的模糊车牌,田间小道上晃动的头盔反光。这些碎片化的光影,在他眼中逐渐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网住那些试图藏匿在人群中的罪恶。
2019年五月的三仓镇,王奶奶被抢时的哭喊声还萦绕在丁荣俊耳边。案发现场的监控只能拍到摩托车倒地的烟尘,嫌疑人戴着全封闭头盔,连性别都难以辨认。他抱着显示器转了三个方向,终于在逆光中捕捉到头盔内衬露出的一缕红发。这个细节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他脑海里漾开层层涟漪。连续四十小时的拉网排查中,泰州姜堰的一起同类案件进入视野,监控里那个同样戴着头盔的骑手,电动自行车踏板上放着的蓝色布袋,与三仓镇田间遗留的纤维痕迹完全吻合。
“看这里。”他指着屏幕上嫌疑人转弯时的瞬间,“正常人会收油门,他却猛拧了一下,膝盖往外撇的幅度比常人大一倍。”这个细微的动作特征,最终将线索引向大丰区的吴某。当抓捕队员在出租屋找到那顶头盔时,内衬里的红发丝还牢牢粘在汗渍里,旁边堆着的十三条金项链,在日光灯下泛着冰冷的光。王奶奶领回项链那天,非要把攒了半年的鸡蛋塞给他,粗糙的手攥着他的手腕,掌心的老茧蹭得他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发颤。
抽屉里那几盒眼药水,是队友们换着花样买来的。有次连续盯着屏幕七十二小时后,丁荣俊突然发现眼前的文字开始重影,同事递来的检测报告上,“犯罪嫌疑人”几个字像水里的墨团。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,脑海里却自动播放着残疾男子骑三轮车的画面。那辆失窃的电动三轮车,在大丰刘庄路段的监控里走走停停,五分钟的路程耗了三十五分钟。他把这段视频拆成两百一十六帧画面,逐格比对车轮轨迹,终于在第十五帧发现车斗里露出的半截液压剪。
“残疾人作案通常会选择熟人圈子销赃。”他带着队员排查沿线修理铺时,裤脚还沾着凌晨稻田里的露水。当店主拿出那辆改装过的三轮车时,车座下藏着的七块电瓶,正极桩头还留着被撬动的新鲜划痕。审讯室里,嫌疑人盯着监控截图突然瘫软——他不会想到,自己特意绕远的销赃路线,早已被屏幕后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。
最让丁荣俊揪心的,是前年正月初九的那场雪。头灶镇的雪地里,自行车倒在路肩,车筐里的青菜撒了一地,像散落的翡翠。目击者说肇事车后遮着块大布,这唯一的线索在漫天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。他调出周边五十公里的监控录像,把所有遮着篷布的车辆截图打印出来,铺满了整张会议桌。三百多张照片里,一辆客货两用车的篷布边缘有处不规则的褶皱,在经过路口时被风吹得掀起一角。
“看这道反光。”他用红笔在照片上圈出一点微光,“挡风玻璃裂了道缝,阳光折射的角度不对。”接下来的六十小时,他对着一千多辆相似车型的监控画面逐一比对,直到在昆山收费站的录像里,看到那辆篷布下露出破损反光镜的车辆。肇事者落网时,车后座还堆着准备走亲戚的年货,而挡风玻璃的裂痕里,还嵌着自行车的漆片。受害者的儿子捧着骨灰盒来送锦旗时,丁荣俊正在滴眼药水,瓶口的药液滴在警号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
现在的丁荣俊,看监控时总爱眯起左眼。同事们说他练就了“单眼对焦”的绝技,却很少有人知道,那是常年盯着屏幕造成的习惯性斜视。他电脑里存着个特别的文件夹,里面是所有破获案件的受害人笑脸:王奶奶捧着项链的皱纹,三轮车失主竖起的大拇指,车祸家属含泪的鞠躬。这些鲜活的面孔,比任何荣誉证书都更让他觉得踏实。
夜色渐淡时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丁荣俊揉着酸胀的眼眶站起来,窗外的城市正在苏醒。早点摊的蒸汽漫过街角,送孩子上学的母亲牵着书包带,晨练的老人挥舞着太极剑。他知道,这些平凡的日常背后,需要有人在屏幕前熬过无数个长夜。就像此刻,十六块屏幕依旧亮着,而他指尖的鼠标,正沿着新的轨迹,驶向下一个黎明。